碧螺春风茗(诗画问茶·碧螺春|烟波之间,一杯“明代茶”)
诗画问茶·碧螺春|烟波之间,一杯“明代茶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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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访洞庭碧螺春。 编纂 薛松(03:38)
今天是谷雨。古时江南吴地,谷雨节前,县令采办洞庭东山碧螺春茶入贡,谓之茶贡。
“山中何事?松花酿酒,春水煎茶。”在元代词人张可久的诗文中,千古兴亡更替与人世懊恼都可忘却于一盏茶中。茶不仅是物质的,更是精力的,唐宋以降,历代文人对茶的喜好有增无减,访茶山,寻香茗,记茶事、绘茶图、抒雅怀。山野竹林间,松竹怪石旁,或与客清谈款话,或探虚玄而参造化,文人雅士的到场,使得茶由天然佳茗变化为包含文明与心情的精力载体。
纵观茶史,可以说是中式生存美学的演化史,也是一部艺术史。《汹涌讯息·古时艺术》推出的《诗画问茶》系列,从采茶现场、诗画艺术、器物美学等角度动手,寻觅中国文人雅士寄予于一杯清茶之上的清闲,跟随中国的茶文明之美。本期走进的是太湖西山与东山,在浩渺烟波间,寻访“碧螺春香百里醉”与明代文人的茶间画事。
太湖之滨
碧螺春采摘现场 汹涌讯息 材料
“碧螺春”其外形卷曲如螺,银绿隐翠
嘉靖三十七年(1558),时年89岁的吴门字画各位文徵明重游太湖之滨,写下行书《游玄墓次第得诗六首》。年虽耄耋,但文徵明仍然精力矍铄,笔力惊人。《游玄墓次第得诗六首》中的《七宝泉》纪录了他此行汲泉品茗的心境:
何处清冷结静缘,幽栖遥在太湖边。
扫苔坐话三生石,破茗亲尝七宝泉。
青竹传声云袅袅,碧天流影玉涓涓。
高人去后谁真赏?一漱寒泉一慨然。
江南文人多嗜茶,文徵明亦是此中翘楚。相传,文徵明此次于太湖之滨品茗的就是子孙所称的“碧螺春”。
于诗、文、书、画上无一不精的文徵明,在画史上与沈周、唐寅、仇英合称“吴门四家”;在书史上,文徵明也以诸体皆善著称,独领明代书坛风骚,麾下弟子浩繁,是继沈周后的吴门书派首脑人物。
文徵明《品茶图》轴,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文徵明也曾寄希冀于仕途,但是终身功名不就,年过半百才颠末保举,授翰林院待诏。回看文徵明终身跨过的明成化至嘉靖的九十年风云里,前有阉人刘瑾乱政,后有权臣严嵩当道,朝堂新旧思潮相争,他的济世志向以及作为儒者对大义的坚持,在中晚明注定无法完成。在降世与入人世考量许久,终极照旧如父执辈庄昶、吴宽、王鏊寻常,选择了辞官隐居,遁入诗书茶艺的天下。
文徵明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茶学研讨者,他著有《龙茶录考》,对宋人蔡襄的《茶录》举行了体系叙述,对该书的书法艺术、写作内容均提出了专业意见。煮泉论茗是文徵明生存中不成或缺的局部,据不完全统计,他的茶诗凌驾150首,并留下诸多传世茶事绘画,如《品茗图》《惠山茶会图》《茶具十咏图》等。
不伍于世流,不污于时俗。不仅是文徵明,“吴门四家”各位爱茶。茶如扁舟,画笔做桨,将他们从网罟精密的实际中打捞起,载向精力天下的桃源乐园。
文徵明楷书《茶具十咏》
碧螺春香百里醉
苏州人爱吃茶是出了名的,早在唐代,苏州洞庭茶就成为了贡品。北宋时期,又以洞庭西山川月院僧人所制“水月茶”为美,另有事先与水月茶齐名的虎丘、天池茶,也曾名满天下。明清至今,洞庭东、西山的碧螺春大放异彩,独领风骚。
洞庭山是中国十学名茶之一——洞庭碧螺春的原产地。明人陈继儒在《宁静清话》中道:“洞庭中西尽处有神仙茶,乃树上之苔藓也,四皓采以为茶。”可见洞庭产茶的传说久矣。东洞庭山是延伸于太湖中的一个半岛,西山则是太湖中最大的岛屿,被誉为“太湖明珠”。
洞庭东、西山茶区,土壤由山丘岩石风化而成,质地疏松。受太湖水影响,氛围湿润清新,云雾弥漫旋绕,为茶树生长提供了出色的天然条件。谷雨之际,无论行走东山,照旧西山,以及一些太湖中的小岛,不时可见采茶工遮掩于烟波之畔与山林茶树间。
碧螺春的由来,众口纷纭。相传碧螺春本是野山茶,生于洞庭山碧螺峰,当地茶农因其异香取名“吓煞人香”。有一年明宰相王鏊回乡,以为此名不雅观,于是依据产地碧螺峰题名“碧螺春”。另一说则是康熙南巡,巡抚以此茶进献,康熙尝后赞不停口,故赐名“碧螺春”。
无论“碧螺春”名泉源何处,但此名真实贴切,其外形卷曲如螺,银绿隐翠,条索纤细而白毫披覆。
碧螺春的高香则泉源于“茶吸果香,果窨茶味”,洞庭东、西山的碧螺春产茶区是我国出名的茶、果间作区。
春白天,分开太湖之中的最大岛西山。远眺茶山,第一眼看到的仿佛是一片果园,而不见茶树,正所谓“入山无处不飞翠,碧螺春香百里醉”。
“茶树都藏在果树底下呢,你看山上有枇杷树、杨梅树、板栗树、橘子树,另有红枣、柿子、青梅。”国度级非遗洞庭山碧螺春制造武艺省级传承人、西山碧螺春茶厂创始人周永明带着汹涌讯息记者爬上茶山,“我们正利益在最合适茶树生长的北纬30度到32度之间,天气相宜,土壤酸碱度在4-6之间。得益于洞庭山和太湖水,茶树长得好,果树结得好,这里可以说是种什么树就能结什么果。”
“老祖宗就富裕使用了如此的土地资源,在同一片土地上,套种了果树与茶树。东、西山上的果树几乎是月月有花季季有果,而茶树的特性就是吸附性强,它们连根连枝,吸取相反的养分。碧螺春的香气十足,品格文雅就是由于茶吸果香,果窨茶味。洞庭碧螺春品格确保另有一个很紧张的缘故,就是我们75%支配的树种都是传下去的群体种,也就是古树种,十分耐泡,味道条理丰厚。”
苏州吴中区太湖一景
果园里的茶树
洞庭东、西山的碧螺春产茶区是我国出名的茶、果间作区。
下了茶山,周永明带着笔者分开了西山碧螺春莳植资源保护基地,这块保护基地里,有271株70年以上的老茶树,“柳叶条”“酱板头”“鸠坑种”“线丝茶”……周永明细数着这里不同品种的老茶株,“这个‘线丝茶’我们小时分都采的,它的叶子固然很单薄,但炒制出来,那真的是苦涩,花果味最浓厚。基地里这些都是颠末千年莳植优胜劣汰而保存下去的原始种,也是碧螺春的‘根’。”
周永明在西山碧螺春莳植资源保护基地向汹涌讯息先容老树种
从茶园移步茶室,品茗一杯碧螺春,更以为满屋生香。鲜嫩绿茶冲泡,可接纳上投法。将80多度的水突入杯中七八成,再投入茶叶,可观翠绿芽叶随水流上下浮动,春染杯底。碧螺春吸水伸展后,会开释一个个吝啬泡,如同白龙戏水吐珠。待芽叶徐徐下沉,白毫体现形似“春花飞翔”之势。
明代饮茶的冲泡办法已与当下相似,想到那些字画史上如雷贯耳的文士们也曾如此品茗一杯太湖好茶,顿感亲密。
碧螺春“春花飞翔”之势
返璞归真,一杯“明代茶”
说到饮茶史,人们大多知晓“兴于唐,盛于宋”。但无论是唐代的煎茶法,照旧宋代的点茶法,都与我们当下的饮茶办法大相径庭。唐宋饮茶的基本都是蒸青团饼,不仅制造繁复,品饮历程也繁复冗长。到了明代,出名的“废团改散”政令下达,使得与如今冲泡办法相似的饮茶之法刚刚普及开来。
明代沈德符撰《野获编补遗》载:“上以重劳民力,罢造龙团,惟采芽茶以进……按茶加香物,捣为细饼,已失真味……今世人惟取初萌之精者,汲泉置鼎,一瀹便吸,遂开千古茗饮之宗。”
这就是中国茶史上学名鼎鼎的“废团改散”事变。明洪武二十四年(1391)九月,明太祖朱元璋下诏废团茶,改贡叶茶(散茶)。时人对此评价甚高,以为唐宋在茶中添加其他香物或捣成粉末,都已丢失真味。而接纳瀹(音同“悦”)饮法,直接煮泉水冲泡散茶,才是取茶之精华。
至此,品饮艺术返璞归真,产生了划年代的厘革。散茶的崛起,也渐渐与社会生存、民俗礼仪等全盘交融,散茶的加工工艺更为精密,表面与内质都取得了大幅改良。同时,也为传统“文人茶”提升品茗地步的寻求提供了相应的条件。
唐寅《落花诗》(局部),苏州博物馆藏
必要看到的是,明代“文人茶”发达的眼前,是士医生在“学而优则仕”的传统与辞官归隐间的拉扯与挣扎。关于明代文人,朱元璋开国即为他们营建了肃杀的政治情况,暴力征官,强行收罗隐逸文人。明中终期酷政虽有所缓解,但党锢之祸不休。唐宋给予士医生相对宽松的政治气氛不再,明代文人不得不寄情于天然山川、琴棋字画,茶也由此交融于他们的诗字画艺之中。
文徵明《行书煮茶诗轴》南京博物院藏
据中国茶叶博物馆梳理,明代显现的茶书著作就多达50余部,如夏树芳录南北朝至宋金茶事,撰《茶董》二卷,陈继儒又续撰《茶董补》;宁王朱权撰《茶谱》,于清饮有独到看法;田艺蘅在前人的基本上撰《煮泉小品》;陆树声与终南山僧亮堂同试天池茶,撰写《茶寮记》,反应高人隐士的生存情味;张源以长时的心得了解撰《茶录》;许次纾写《茶疏》,独精于茶理;罗廪自幼喜茶,以切身履历撰写《茶解》等等。
买得青山只种茶
在明代浩繁好茶文士中,吴门画派值得分外眷注。沈周、文徵明、唐寅、仇英四人不仅作茶画、写茶诗,且精于茶理。
作为吴门画派的精力首脑,沈周不仅是画家,也是隐士。他终身反复被欺压入仕,但坚辞不受,以82岁高龄“隐逸”而终。他对茗饮也是情有独钟,依据清《诸家藏画簿》《自怡悦斋字画录》中纪录,沈周曾创作有《火龙烹茶》《会茗图》等茶事画作,还著有干系茶书。遗憾的是,这些画作不知散佚于何处,暂不得见。稍感欣喜的是,我们还能从《魏园雅集图》中,一窥沈周与吴中文人士医生的雅集相貌。
沈周《魏园雅集图》
成化五年(1469),时年42岁的沈周与刘珏同赴友人魏昌的府邸,正逢李应祯、祝颢、报告、周鼎等四人相继到访,于是六人同聚魏园,赋诗作画饮酒品茗。沈周将此次雅集情况刻画出来,画面气势澎湃,但见远处峰峦陡起,石苔叠嶂,轻披薄雾。泉水于山涧飞流直下,汇成淙淙小溪。画面但是已离开“魏园”实景,沈周取“意”而舍“形”。小溪边茅亭下,沈周寥寥几笔塑造了几人席地而坐的外貌,仆童携琴侧立,不远处一老者拽杖而来。
画面中并未有具体的品茗情节,不外画卷上方有沈周题诗一首:“扰扰城中地,何妨自结庐。安居三世远,开圃百弓余。僧授煎茶法,儿抄种树书。寻幽知小出,过市即巾车。”而自此幅画卷的题诗来看,此次雅集赋诗的主题,是围绕隐逸头脑各持己见,表达了众人对阔别俗世的超脱寻求。
《魏园雅集图》关于了解沈周的艺术创作厘革但是也有偏紧张的意义。沈周的弟子文徵明对沈周40岁前后的画风曾有批评:40岁前的沈周作画善于武艺,规度精工;40岁后的沈周跨越前人影响,安闲誊写,单纯壮丽。自此,沈周也为明代文人画开发了新的画风。在承继法度的基本上,将一局部意趣倾注得极尽描摹。
仇英 《写经换茶图》(局部)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
比拟沈周,“吴门四家”中的其他三人,留下的茶事绘画就丰厚很多。以写意重彩见长的仇英,本籍江苏太仓,后移居吴县(今苏州)。他的茶事绘画见诸著录的有《临赵孟頫写经换茶图》《松间煮茗图》《园局图》《烹茶洗砚图》等。
风骚才子唐伯虎留下茶诗多首,此中茶诗《翠峰游》中“卧煮东山悟道泉”则被子孙推断,或意指品茗碧螺春。
唐寅《事茗图》卷,纸本设色,故宫博物院藏
唐寅的茶画中,以《事茗图》最享盛誉。“事茗”姓陈,为王宠友邻,与唐寅交往甚密,唐寅以陈氏名号为题作此图,并将事茗二字嵌入题诗中。画面近景群山屏列,瀑布飞流而下,水汽氤氲。古松下茅舍数间,屋中主人临窗念书品茗,邻间小屋里童子正煮水事茶。画中有自题诗款曰:
日长何所事,茗碗自赉持。
料得南窗下,清风满鬓丝。
唐寅《品茶图》 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唐寅另一幅《品茶图》则更令人赏味。寒林中草屋三楹,主人坐于案前念书,一僮蹲于屋角,煽火煮泉。遐想唐寅平生,他以惊人的才华少年成名,却因狂放行径不容于提学御史而“金榜题名”梦碎,后又扳连徐经科场案下狱,炙手可热的“少解元”自此尝尽了人走茶凉的味道。《品茶图》上自题七言诗首:
买得青山只种茶,峰前峰后摘春芽。
烹煎已得前人法,蟹眼松风候自嘉。
诗中“蟹眼”指烹茶近沸时冲起的细吝啬泡,“松风”形貌烹茶水沸时的水涨之声,茶水煮至这个水平则“不老”。
“买得青山只种茶”固然是唐寅寻求的以青山为依,以香茗为伴的隐逸生存。只是这个寻求关于后半生懊丧潦倒的唐寅来说,注定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优美愿望。一首诗戋戋28字,道尽这位江南才子的内心沧桑。
文徵明《真赏斋图》卷,上海博物馆藏
吴门四家中,当属文徵明茶学造诣最为出众,他爱茶、懂茶,精于茶道。
为喝一盏好茶,文徵明还会“以符调水”。好茶必要好水配,文徵明常派侍从进山吸取泉水来烹茶。因怕侍从随意取水交差,于是就以“竹符”为信物,交给泉边寺中僧人,待接侍从汲水完成后,将竹符随水一同带回,相传此法开始为苏东坡所创。
文徵明《惠山茶会图》卷
《惠山茶会图》引首题记 蔡羽撰
文徵明的《惠山茶会图》就纪录了与好友蔡羽、王守、王宠、汤珍等也到无锡惠山旅游,在二泉亭以茶会兴的一段雅事。画面中,有人靠泉井边席地论道,亭边桌案上摆放香炉瓶壶及各式茶具,另有两人正从松下曲径踱步而来。在文徵明的很多诗中,都能看到如此以茶会友,字画交换的雅集场景。文人雅士手中的茶,已不仅仅是一种器物实体,而是他们回归天然,寻求初心的天然前言。
同为沈周弟子,比拟唐寅的张杨与精妙,文徵明的艺术相貌并没有那么刺眼。而观文徵明的绘画、诗作,却可见安然之下的奔放超然。随着年事的积累,更是跟随教师沈周,于文人画创作上告竣了景与神会,象与心融的物我一致地步。
文徵明 《中庭步月图》南京博物馆藏
在《中庭步月图》中,我们看到文徵明“十月十三夜,与客小醉,起步中庭,月色如画,时碧桐萧疏,流影在地,人境俱寂,顾视怅然,因命僮子烹苦茗啜之,还坐风檐,不觉至丙夜。”
自题中,文徵明写下:
更阑斗转天苍然,满庭夜色霏察烟。
蓬莱何处亿万里,紫云飞堕阑干前。
何报答笑李谪仙,明月万前人千年。
再看收录于《文氏五家集》中的文徵明诗作一首:“虚斋坐深寂,凉声送清美,杂佩摇天风,孤琴泻流水。寻声自何来?苍竿在庭圯。泠然如有应,声耳相诺唯。竹声良已佳,吾耳亦清矣。谁云听在竹?要识听由己。人清比修竹,竹瘦比正人,声入心自通,一物聊互相。”
云云豁朗!香茗入口,千年后的我们也仿佛随之进入了谁人明河垂空,碧瓦飞霜的凉夜。与他共对古时月,一洗胸中尘百斛。
当89岁的文徵明于太湖之滨写下“高人去后谁真赏?一漱寒泉一慨然”时,不由叫人遐想,耄耋之年的白叟对否在担心,今后大概无人能赏这泉水中的一杯好茶?
嘉靖三十八年(1559)二月二十,待小童铺好笔墨纸砚,沏好茶,90岁的文徵明如往常寻常伏案作书。尔后,于桌案前悠然离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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