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说老君眉

内容提要：

《红楼梦》第四十一回提到了两款茶——六安茶和老君眉，读者对六安茶的看法比力一律，至于老君眉，毕竟是一款什么茶，产在何处，向来正文，或说是湖南的君山银针，或说是安徽的六安银针，或说是福建的武夷岩茶，近又有说是福建的铁山白毫，无所适从。本文试着团结比年出书的茶叶茶史材料，实地观察走访主要茶产区的史地情况，重新研读触及到的现有古籍文献，仔细反省先辈专家学者的结论意见，对这款红楼名茶提出一点综合性的看法，供眷注者参考。

紧张词：老君眉 正文 产地 材料 判读

《红楼梦》第四十一回写道：

当下贾母等吃过茶，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。妙玉忙接了进入。……贾母道：“我们才都吃了酒肉，你这内里有菩萨，冲了罪行。我们这里坐坐，把你的好茶拿来，我们吃一杯就去了。”妙玉听了，忙去烹了茶来。……捧与贾母。贾母道：“我不吃六安茶。”妙玉笑说：“晓得。这是老君眉。”……贾母便吃了半盏，“笑着递与刘姥姥说：“你尝尝这个茶。”刘姥姥便一口吃尽，笑道：“好是好，就是淡些，再熬浓些更好了。”

第四十一回显现的这两款茶，种种版本均无异文。

六安茶，清朝乃贡茶，是宫中标配。据乾隆六年（1741）五月《庶务府白本档案》：

皇太后每月用六安茶一斤，妃每月每位用六安茶十二两，嫔每月每位用六安茶十二两，高朋每月每位用六安茶六两，常在每月每位用六安茶六两，允许每月每位用六安茶三两，果亲王、阿哥、公主每月每位用六安茶四两、二两不等。①

可知宫中各嫔妃等处六安茶每月都是定量配给的。

清初以康熙三十七年（1698）为基准，六安州霍山县每年例解纳贡六安芽茶三百袋（按古衡制，一斤十六两计，一袋为二十八两）。康熙五十九年增长一百袋。雍正十年（1732）再添二百袋。乾隆元年到达七百二十袋。因霍山场合茶供包袱过重，百姓难以承受，乾隆六年经庶务府大臣奏议，以康熙五十九年时的四百袋为准，不复增派，此标准不休一连到清末。②

《庶务府蓝册》：

查得茶库依雍正元年并二年自正月月朔日起至四年五月三十日止，按相差档案查算，除用以外库内：……六安茶，应有二百五十四袋一斤二两二钱（查得每袋重一斤十二两），查得比应多数目多一百七十七袋九两。③

实践存茶四百三十一袋一斤十一两二钱，约合宫中一年之用。

六安茶，我国传统汗青名茶，产自安徽霍山县大蜀山，霍山旧属六安，故名。唐称“庐州六安茶”，明始称“六安瓜片”，清为贡品。六安瓜片为绿茶特种茶类，无芽无梗，由单片生叶制成，属于较嫩的茶，逢谷雨前后十天之内采摘，取二三叶。性微寒，不太合适体弱及老年人饮用。

老君眉，不见宫中纪录，自《红楼梦》成书后，正文多歧义。

以红楼梦研讨所校注本为例：

老君眉，湖南洞庭湖君山所产的白毫银针茶，精选嫩芽制成，满布毫毛，香气高爽，其味甘醇，形如长眉，故名“老君眉”。历代沿作贡品。一说六安银针即老君眉。（初版、二版）

老君眉，福建武夷山所产的岩茶，精选嫩芽制成，香气高爽，其味甘醇，形如长眉，名“老君眉”。见郭柏苍《闽产录异》。一说六安银针即老君眉。（三版）

两次正文有较大不同，除保存“一说六安银针即老君眉”外，前两次注称产在洞庭湖君山，因白毫银针茶，形如长眉，“故名”老君眉，似并没有什么文献依据；后一次明白说是武夷山产的岩茶，大概找到了凭据，但显见凭据不够富裕，不然“六安银针”就不必作为“一说”保存。孰是孰非，遽难定论。

君山银针，产于湖南岳阳洞庭湖中的君山，形细如针，故名君山银针，为清代湖南三个贡茶品种之一（安化茶、君山茶、界亭茶）。其制品茶芽头茁壮，是非轻重匀称，茶芽内面呈金黄色，外层白毫体现完备，包裹坚固，茶芽表面很像一根根银针，属黄茶类。清代入贡，数目不多，由场合官派专人监造，实践制造是当地僧人。

清代学者吴敏树（1805—1873，岳阳人，道光壬辰举人，曾作《君山月夜泛舟记》，同治版《巴陵县志》主编纂）：

君山贡茶，自国朝乾隆四十六年始，每岁十八斤，谷雨前知县遣人监山僧采制，一旗一枪，白毛茸然，洵珍品也。俗呼白毛尖，即白鹤翎之遗意。……君山茶无他叶，其味粗细若一，粗者但陈，收而浓煎之，可消食利气，而无克损之害。④

材料体现，清代君山茶成为贡茶是在乾隆四十六年（1781），事先《红楼梦》已写作完成，合法抄本传播之际，曹雪芹谢世也已近二十年，且此茶事先供呈量很少，每年只十八斤，以是，不大约莫以“老君眉”的名字显如今二三十年前已成书的《红楼梦》中。

关于武夷山消费“老君眉”，稽核文献，纪录有二：

一、茶以老君眉名（乌君山前山后皆有）。

——《光晕县志》

二、老君眉（光晕乌君山前亦产老君眉）。

——《闽产录异》

这两处都准确提到“老君眉”。

纪录在《光晕县志》舆地略物产类的“老君眉”，是《红楼梦》成书今后，在已知古籍中初次显现。光晕县，从属福建南平，古属邵武，位于福建东南部，武夷山脉北段。这版《光晕县志》刊成于同治九年（1870），是在道光二十年（1840）版的基本上补版而成，局部书页版心左半正中空缺处有“同治庚午补板”字样。物产局下属于庚午补版，刊成于1870年，距曹雪芹谢世刚过百年。对这款茶的纪录，仅有简便的“茶以老君眉名”六字，其下双行注“乌君山前山后皆有”八字。“老君眉”这款红楼名茶，在其他古籍中的首度显现竟云云字斟句酌，要文正文统共仅有十四字！而“老君眉”茶应也以前历了沧桑厘革，细读《光晕县志》，我们发觉，编纂者在“舆地略”下实践胪列了八类场合物产，每类项下数个单品，摘录如下：

其物产旧志杂乱，不合体例，又所列诸县同有，可掇而来，可移而去，志犹不志也。今别为八：

一专有者，……曰芒稻，……

一间有者，……玉面狸，……

一昔无今有者，……西府海棠，……

一昔有今无者，……家蓄猥锦鸡，近今六十年不唯不见，亦无道之者，……

一名远播者，茶以老君眉名（乌君山前山后皆有），纸以益山白名（出北路），鱼钩以崇仁名，石耳以诸母冈名，……至他佳品，仅名本邑，故不列。

一名久著者，县署之樟，文笔峰之松，松坪之枫，栗坪之栗，皆数百年物也。

一因物撰名者，山实极境，可实则名，得十有一，曰禾稔子、曰乌生子、曰冬树子、曰南丰子，……

一随种别号者，谷之别，其早者曰六十早，……晩者曰八月白，……⑤

故此，我们晓得，在补编这本《光晕县志》时，产在乌君山前后的“老君眉”，作为光晕县的场合名优产物以前名誉远播，非“仅名本邑，故不列”者。按物产分类，名远播者的“老君眉”，既非如“西府海棠”昔无今有，也非名久著者如“县署之樟……皆数百年物也”，而是本邑场合特产，名誉远迈乡里，散播邑外。从所列昔有今无之“家蓄猥锦鸡，近今六十年不唯不见，亦无道之者”的表述推测，这款“老君眉”茶应视作昔有今有者，最少应有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成名史，才可扫除在昔无今有和昔有今无者之外，誉享名远播者之列。只是我们不晓得，成果“老君眉”的名誉用了多长时间。查上一版《光晕县志》，是康熙三十三年版，乾隆二十四年重修，其物产类十分大略，茶类仅着一单字“茶”，无从知晓其他信息。

再看《闽产录异》：

闽诸郡皆产茶，以武夷为最。苍居芝城（福建建瓯别称）十年，以所见者录之，……别有“松际”，色浅香淡；“老君眉”（光晕乌君山前亦产老君眉），叶长味郁，然多伪为；“铁罗汉”、“坠柳条”，皆宋树，又仅只一株，年产少许，无可代价。凡茶他郡产者性微寒，武夷九十九岩产者性独温。⑥

《闽产录异》，著者郭柏苍（1815—1890），博物学家，福建侯官（今福州市）人，道光二十年举人，曾任县学训导，捐资为内阁中书。热爱藏书，对天文、地域、河运，特别是福建的山川、风土、物产、人文、史迹等都有研讨，主编《乌石山志》，著有《闽产录异》等书。

《闽产录异》成书于光绪十二年（1886），闽人记闽事，材料颇详确。该书纪录了数款武夷名茶，“老君眉”位列此中。在“老君眉”下，也有双行小注“光晕乌君山前亦产老君眉”。“亦产”，分析著者晓得“老君眉”茶不但消费在乌君山前。形貌此茶“叶长味郁”，信息过于简便，很难籍此推断茶性。“然多伪为”，则报告我们光晕县乌君山前的“老君眉”多是仿品，大概缘于“老君眉”茶事先其地名声响、品格优，广受追捧，致有仿品显现，同时也分析最少到清同光时期，“老君眉”茶在此前名誉远播的基本上以前发展为一款场合名品。固然文献纪录照旧草草，但客观上证实这款茶产在福建武夷山。红研所本《红楼梦》第三版正文将“老君眉”归类于武夷岩茶，这条质料是主要凭据。

武夷产茶，由来已久。清陆廷灿《续茶经》：

徐？《茶考》：按茶录诸书，闽中所产茶，以建安北苑为第一，壑源诸处次之，武夷之名未有闻也。然范文正公《斗茶歌》云：溪边奇茗冠天下，武夷神仙从古栽；苏文忠公云：武夷溪边粟粒芽，前丁后蔡相笼加，则武夷之茶在北宋以前出名，第未盛耳。⑦

《随见录》：凡茶见日则味夺，惟武夷茶喜日晒。武夷造茶，其岩茶以僧家所制者最为得法，至洲茶中，采回时，逐片择其背上有白毛者，另炒另焙，谓之白毫，别名寿星眉。⑧

陆廷灿，嘉定人，生卒年不详，康熙五十六年（1717）授崇安知县，自诩陆羽子孙。“余性嗜茶，承乏崇安，适系武夷产茶之地。值制府满公，谨慎进献，究悉源流，每以茶事下询，查阅诸书，于武夷之外，每多见闻，因思收罗为《续茶经》之举。”⑨崇安县（今武夷山市）自宋始产茶，清代今后，不休改良采制茶工艺，制出了以武夷岩茶为代表的乌龙茶。陆廷灿从政之余，得以深化茶园茶农正中，把握采、蒸、汤、火等制茶之法，深得其精义。康熙五十九年（1720）任满，即称病居家，整理旧稿，十余年后，雍正十二年（1734）《续茶经》刊行。检核该书，并没有提到“老君眉”，但却提到了武夷洲茶中的一款“白毫”，别名“寿星眉”，对否就是俗呼的“老君眉”，无法确证，存疑待考。

清代广东纳贡的“国宝乌龙茶”，最少有一种原产地在武夷山，北京故宫存有一件乌龙茶盒，盒上有茶行倾销：

绿华轩，本号自到武夷选办名岩、奇种、水仙、乌龙、小焙、大焙、君眉、白毫名款，名茶出售，高朋赐顾，请认召牌为记，铺在粤东省垣宁静门外十三行北向开业。⑩

台北里仁版《红楼梦》正文：“老君眉应产自福建武夷山一带”，除引《闽产录异》和《光晕县志》外，也征引了上述这则茶盒上的笔墨，以为文中武夷选办的“君眉”可以为此证实。

实践上，诚如《红楼梦》中形貌，六安茶和武夷茶在清朝都是名茶，不仅宫中，表层士医生也天然会品赏这类名茶，比曹寅略早在康熙朝官拜宰相的张英（1637—1708）就提到：

余少年嗜六安茶，中年饮武夷而甘，后乃知岕茶之妙。此三种可以终老，其他不必问矣。界茶如名士，武夷如高士，六安如名士，皆可为岁寒之交。?

张英一生只中意岕茶（宜兴阳羡茶）、武夷茶、六安茶这三种茶，妙喻其为茶中“岁寒”。足见清初，六安茶、武夷茶已为朝堂和权臣属意。

关于武夷茶的茶性，赵学敏（1719—1805）《本草纲目拾遗》：

武夷茶，出福建崇安，其茶色黑而味酸，最消食下气，醒脾解酒。单杜可云：诸茶皆性寒，胃弱者食之皆停饮，惟武夷茶性温不伤胃，凡茶澼（癖）停饮者宜之。?

这款最“消食下气不伤胃”的武夷茶，是不是正合适刚刚吃了酒肉且有年岁的两位红楼白叟服饮呢？如是，则妙玉的奉茶光阴可谓极致。

古代茶界专家的认知：

老君眉无性系。灌木型，小叶类，中生种。原产九龙窠，相传源自清初。原系天心永乐禅寺一寺僧所选育，并单独办理采制。?

“老君眉”茶古代属于“扩展树模品种”。与之相类的如雀舌、玉麒麟、向天梅、金罗汉、金桂、白瑞香、白牡丹等很多名丛，因种性优秀广为莳植，协同构成现今世福建武夷山传统岩茶的优质茶种。

那么，“老君眉”茶有没有约莫是老白茶呢？天津《今晚报》：

天津有一家老字号茶店，店堂里挂着一个文物，是上世纪30年代茶叶的价目表，此中有一个类目，叫做“铁山白毫类”：金贡银毫每斤六元四角，金贡寿毫每斤四元八角，老君眉每斤三元二角，君眉每斤二元四角，大寿眉每斤一元六角，寿眉每斤八角。“老君眉”的名字赫然在列。……“老君眉”是一种老白茶。?

老白茶，寻常指福鼎白茶，俗谓“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”者。贾母赏茶，恐怕得是“七年宝”品级，够年初的老白茶。但是陈年老白茶其味并不淡，乃至还味厚纯浓，不大像刘姥姥“就是淡些”的口感。

清初的太姥山茶，的确约莫是淡茶，周亮工《闽小记》：

太姥声高绿雪芽，洞山新泛海天槎，茗禅过岭全同等，义酒应教伴义茶。（……绿雪芽，大姥山茶名）?

周亮工（1612—1672），崇祯十三年（1640）进士，明末清初文人，入清任江南盐法道，顺治四年（1647）为福建按察使，在闽生存前后十四年，吟诵的绿雪芽更像是一款淡茶。

天津显现的“铁山白毫”，应产自福建政和铁山镇，即政和白茶。政和以茶名可溯至北宋，政和五年（1115），闽北关隶县因茶贡奉旨改为政和县。“铁山白毫”茶随年代更迭升降，见证了太姥山的近代茶史。嘉庆初年，福鼎开头用菜茶壮芽为质料，创制银针白毫，咸丰七年（1857）福鼎明白茶品种茶树繁衍告捷。光绪六年（1880）政和县才开头选育繁衍明白茶品种茶树，光绪十五年（1889）开头产制银针。民初天津在售的“铁山白毫类”茶概源于此。银针白毫茶芽头瘦弱，遍披白毫，挺直如针，汤色浅黄，性寒凉，有退热祛暑之效。然约莫是《红楼梦》风行百年后的产出品。

综合以上，我们倾向于所讨论的“老君眉”茶属于武夷岩茶，产地是福建武夷山。

正文

①中国第一汗青档案馆、故宫博物院合编《清宫庶务府奏销档》第二十四册，故宫出书社2014年版，第366页。

②⑩万秀锋等著《清代贡茶研讨》，故宫出书社2014年版，第16、49页。

③中国第一汗青档案馆、故宫博物院合编《清宫庶务府奏销档》第二册，故宫出书社2014年版，第85页（本条资讯为黄一农院士查得并惠允移用，谨致谢忱）。

④吴敏树《湖上客谈》，原书佚。转引自《巴陵县志》卷之十一·风土，同治十一年刊本，第17/18页。

⑤《重纂光晕县志》卷之五·舆地略·物产，同治九年补刊本，第15、16、17页。

⑥郭柏苍《闽产录异》卷一·货属·茶，光绪十二年刊本，第13页。

⑦⑨陆廷灿《续茶经》，雍正十二年刊本，第22、1页。

⑧《钦定四库全书》子部九，陆廷灿《续茶经》卷上之三，乾隆四十六年序刊本，第27页。

?张英《笃素堂文集·聪训斋语》卷十五，康熙四十年序刊本，第17页。

?赵学敏《本草纲目拾遗》卷六·木部·武夷茶，乾隆三十年刊本，第35页。

?萧天喜《武夷茶经》，海峡出书社2014年版，第56页。

?周岭《“老君眉”是什么茶》，《今晩报》今晩副刊，2020年9月25日，第9版。

?周亮工《闽小记》卷之一·闽茶曲之八，康熙六年赖古堂藏板刊本，第27页。